人生如此,将酒来。
写在前面:这是一个相互拯救的故事。笑。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最后把他们都救回来,还是由着他们陷入万劫不复之地,在地狱里天荒地老,爱得义无反顾。
第九章 佛不渡我 佛我不渡
三尾款款从地上站起来时,一只手还搭着青坊主的肩,般若一见,便立马上去替了青坊主的位置,把三尾的手拉到自己身上。
“哟,”三尾掩着嘴笑了,“还真是护食。”
般若冷哼一声,把三尾的手在自己肩上搭好,道:“三尾姐姐说笑了,既然姐姐受了伤,我又怎么好袖手旁观呢。我这就送姐姐回去。”
三尾无奈地叹了一声,道:“你个小鬼头,还真是不讨喜。”
青坊主在旁边双手合十,鞠了一躬,道:“多谢三尾施主相救之恩。”
般若在旁边呛了一口口水。
什么?谁救谁?
不是阿青给三尾包扎了伤口么?怎么倒成了他在谢恩了?
三尾掩着唇笑了笑,把手从般若身上抽下来,摸了摸刚刚包扎好的伤口,道:“不必了,我也不是单单为了救你才来的。”
“你们这是……唱的哪一出?我不常去人间听戏了,怎么就听不懂你们说什么了?”
青坊主一边从自己的褡裢中往外掏着东西,道:“三尾施主的修为不在你我之下,又善于暗杀潜伏,近日一直隐居密林,能近身者甚少。这次受伤虽不深,但十分蹊跷,怕不是善类所为,此番前来,应该是想为我们通风报信,让我们四处小心。”
青坊主拿出一个小药瓶,示意三尾收下。
“施主这次冒险前来,贫僧无以为报,这药日夜服一颗,伤口应该很快就能痊愈,对施主的修行亦有益处。”
般若皱着眉头,这才第一次注意三尾腿上的伤口,虽然已经被布条遮住了,但是般若依然能隐隐的感觉到一种熟悉而让人厌恶的气息——“怨气”。而这东西恰好已经阴魂不散地纠缠他们一年多了,般若意识到事情可能比他想的要更复杂。
三尾笑着收下了,玩弄着那个晶莹透明的小药瓶,道:“你们佛家常说善因得善果,我一生没做什么好事,却总还想着捞个善果尝尝是什么滋味,这次算是尝到了,不亏……我要走了,你们也别送我,我来的路上已经看到很多小妖都遭殃了,你们多加小心。”
青坊主和般若目送三尾离开良久。青坊主缓缓捡起地上的斧子,接着迈步去砍柴。
般若跟了上去。
“你觉得是上次那个东西么?”
“嗯。”
“是冲着我们来的?”
“不清楚。但多半我们逃不了关系。”
“嗯,”般若点了下头,“那日死的道士道行浅薄,却有这么强的法器,他背后一定另有高人……这么说来那伤了三尾的人是来复仇的?可是,这样也讲不通啊,他要找的人是我才对,何必如此打草惊蛇,一路斩杀过来?”
“那人的野心,怕是没那么简单……”
是了,怨气有收集妖力壮大自身的能力,控制怨气的人只要能一刻不停的杀妖就能一刻不停地变强,到时候无论这个人是不是冲着般若他们来的,他们看起来都难逃一劫。
“去看看。”
般若和青坊主同时说。
青坊主打算沿着三尾来过的那条路走回去看看。
没想到,刚刚出了青坊主的山头,迈入另一片山脉的时候,气氛就已经变得很不对。般若一年前到这里的时候还是生机勃勃的,山深林密,哪怕是在白天,最不起眼的小妖也敢钻出来乱跑乱窜,这里没有人类,也没有霸道的老妖精,是天邪一族的福地。而现在,整个山林都寂静得要命,连只鸟的声音都没有,就像有人拿什么把这里抽成了真空,般若听着自己的呼吸声都觉得聒噪,简直就要喘不上气来。
般若张口想说什么,但是说不出来。
直到青坊主又开始前行,脚踏在地上的碎叶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,般若才转过神来,默默地跟在后面走。
密林处,开始渐渐有了声音。
乌鸦的叫声。
一声。一声。
盘踞在般若头顶的枯枝上,扑棱一声,飞进了前方的阴影里。
般若之前也杀过很多人,那鲜血溅在他身上他也曾觉得滚烫无比。但般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——一只又一只妖的尸体被扔在地上,滚在一起,皮肤全数腐烂,铁青,散发着恶臭,那些乌鸦站在尸体旁边大快朵颐,完全没有对此时从旁边经过的二人感到害怕,只是象征性地拍拍翅膀,接着低头开始它们的大餐,时不时地瞪着两只漆黑的眸子望着他俩,仿佛也想把他们一点点地蚕食鲸吞。
般若感到一阵恶心,眼前一顿天旋地转。
“般若,般若?”
般若回过神来,两只眼睛无神地望着蹲在他面前的青坊主。
青坊主的眉头紧皱着,看着般若那张苍白的脸,觉得就这样带般若进入这密林之中甚是莽撞。
“般若,我们先出去。”
青坊主刚拉起般若的一条手臂,密林深处便传来了一声痛苦的呻吟,听到了那声呻吟的般若像着了魔一样,站在那不走了。
“去,去那儿。”般若抬起手臂,指着声音的来源。
青坊主担忧地望了望那个方向,又望了一眼般若,却只见般若已经挣脱了自己的手,缓缓地走向那里了。
青坊主知道自己本来就不可能劝住般若什么,此刻的般若的状态也是相当不正常,只好打起了十二分警惕,跟在般若后面,向那处阴影处走去,同时也做好了随时带般若脱身的准备。
树底下的阴影里躺着的一只小妖,半边身子已经被乌鸦吃掉了,两三只乌鸦落在他的身边,一口一口的,大概很快就能吃得连骨头也不剩。而不幸的是,这小妖还有一口气,那声呻吟就是它发出来的。
“阿金?……”般若不确定的叫了一声。
阴影里的小妖低低地回应了一声。
“阿金!”
般若疯狂地跑上去把他身边的乌鸦都赶走,但那些乌鸦却只是盘旋在上空,不一会儿就又落了下来,嚣张地扑楞着翅膀与般若对峙。
“臭东西,给我死远点!”般若直接抓住一只在手里,手指用力就要掰断那乌鸦的脖子,却被青坊主一道金光给打了下来。
“不可。”青坊主暗念了一句佛号,挥手用佛光把那些乌鸦统统禁锢在四周,“这些乌鸦恐怕也是受了怨气控制的,不要迁怒于它们。快去看看你的朋友吧。”
般若狠狠地瞪了青坊主一眼,却也不再顾及这个了。
朋友?是朋友么?
般若也不知道。
般若只知道那是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黄色小鬼,却偏偏给自己起名叫阿金。天天敲着个破鼓自我陶醉得很。般若之所以和他多说过两句话,是因为阿金是个瞎子。瞎子么,总是不辨美丑的。瞎子阿金说,自己这辈子有鼓敲着,就很幸福了。
而现在,那么容易满足的阿金浑身肤色铁青,一边身子已经被乌鸦啄烂,露出白骨,翻出一圈腐肉,只有另一边还保留了一点肤色。他身边的那只鼓已经滚到了泥沼里,鼓皮没了,里面塞满了泥,怕是再也不能敲了。
“般,若……快……跑,快……”
阿金的嘴唇颤抖着,每说出一个字脸色就会铁青一分,怨气折磨着他,一点点地消耗着他的生命,但他却只能承受。
般若知道,阿金没救了。就算有救,他的后半生也不能再打鼓,说不定连自理的能力都没有,世间上没有那么多善良的人会照顾他一生一世,般若自认为不是什么活菩萨,阿青的妙手也不能救回阿金的半边身体,到时只能躺在泥沼里的阿金大概会记恨此时救他的人。
般若没有再靠前一步,他只是远远地站在那里望着。
青坊主走上前去,俯身给阿金检查着伤势。
但阿金一直在到处扭动避开青坊主的手,嘴里发出痛苦的声音,青坊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。
“阿青,”般若忽然开口说,“去找点水来。我朋友是渴了。”
阿青,我的朋友怕是活不下去了。
阿金听见“朋友”两字立刻停下了扭动,一张皱巴巴的丑脸上,绽放出了笑容。
青坊主见状,点点头,起身去寻水去了。
般若破开青坊主刚刚禁锢那些乌鸦的金光,那些乌鸦便尖叫着朝般若这边冲过来,般若没再驱赶,直接伸手抓住,一只只地捏断了乌鸦的脖子。
般若把那些啄食过阿金的乌鸦一只只地摆在他身边,阿金看不见,但他听得见那些刚刚还在啄食他的乌鸦的惨叫声,阿金倏地哭了,眼泪在他脸上纵横着,他喃喃道:
“般……若,朋……友……”
般若没说话,静静地坐下了,捡起一只乌鸦,从尖喙处用力一扯,那乌鸦便开膛破腹了。红色的液体四溅,血腥的气息在般若鼻子下蔓延开来,般若才渐渐感觉到一点生命的气息。
般若又去把沼泽里那只破鼓捡了出来,清干净了泥,把那鸟皮剥下来,绷紧,蒙在了鼓上。
血淋淋的皮还带着温度,般若一敲,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。
阿金不可控制地哭了起来。
般若把鼓放在了阿金面前。
阿金浑身都在颤抖,嘴巴大张着,发出哭腔,他试探地伸出手,摸索着,把鼓揽到自己的怀里,紧紧地贴近胸口,手指像壁虎一样扒在鼓沿上。他大口大口地喘气,手指摩挲了鼓沿,脸上还带着不可思议和欣喜。
“阿金,你现在可真丑。”
本来就皱巴巴的脸上此时涕泪纵横,和着血污在脸上纠缠不清。
阿金破涕为笑,憨憨地嘿嘿两声,毫不介意的样子。他敲了一下鼓,那鼓已不复清脆,但还是发出了一点响声。他侧着耳朵仔细听着,他听到了。
阿金心满意足。
他一手紧抱着他的鼓,一手摸索着,从地上找出了一片锋利的小石片,放进般若手里,笑着点了点头。
“谢谢,朋友。”
于是当青坊主带着水回来的时候,便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。
般若脸上溅着血,乌鸦的黑压压的尸体在他周围绕了一圈,那小妖喉管被割破,摊在地上,已经断了气。
青坊主几乎忘了,一年以前,般若身边也是这样围满了尸体,他站在中间,是个实打实的恶鬼。青坊主差点就以为,般若只是那个桃林里会从树下掉下来小妖精,一直都是。
“没什么好惊讶的,又不是没见过。”般若摸了摸脸上还在发烫的血,“第一次用利器杀人,溅出来的血什么的,果然很不好处理。走吧。”
般若踏着乌鸦的尸体,带着一身血腥味往前走,和立在原地的青坊主擦肩而过。
青坊主在想,如果是一年以前,他会不会跟着这个浑身血腥的恶鬼一起走。
答案应该是不会。
青坊主已经厌倦了任何让自己沾染血腥的事。他本就下定决心一心修道的,怎能与杀人不眨眼的恶鬼踏上同一条路,难道不怕一脚踏错便是万劫不复?
但是现在,青坊主在小溪边,居然用自己的袖子沾着水给般若擦着脸上的血迹。
青坊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。
大概是,不舍得?
就像那件袈裟穿久了,终归也会有点舍不得的。
般若还是像在梦中一样的,看着水中的自己发呆,平时要是青坊主这样给自己擦脸,自己非得靠上去撒个娇、揩把油不可,可现在,他没了心情。
阿金铁青腐烂的身体,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。他睁开眼睛,看见水中的自己,仿佛也变成了那个样子——让人恶心,让人畏惧。怨气的力量可怕得超乎了他的想象,整个树林的妖全都死掉了,而阿金也在其中。般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个,对于未来的不确定和恐惧反而让他愤怒崩溃。然而更让他介怀的是,青坊主还在他身边。他不知道这是上天的恩赐还是惩罚。他般若注定要不安宁,但是青坊主本可以找个地方躲起来继续修行,
本就是两条路上的人,终于该来个了断了。
“阿青,我又杀人了。”
“那些乌鸦也是我杀的,一共有二十七只。”
“我以后还会杀人的,这是宿命,逃不掉的。”
“那个人还会不停地杀妖的,我要去杀了他,给阿金报仇,你也别劝我,我不会手下留情的。”
“阿青,”般若抓住了青坊主给自己擦脸的那只手,“咱么就此别过吧。你去成佛,我去成魔,咱们自此互不相干。”
青坊主闭上了眼,深吸了一口气。他仿佛已经猜到了般若会这么说,但是显然他没有想好该怎样回答。他看着自己袖子上的血迹,沉思了良久。
“你想让我走么。”
“……想。”
般若费了很大的力气,才把那个不字憋回去。
不能再让青坊主留在自己身边了,不能让他再看见自己满身血污的样子,不能阻了他的清修之路,不能让他因为自己而陷入危险的境地里,不能……
般若能找出一万个理由让青坊主走,却只能找到一个理由让青坊主留下,而那个理由,名为自私。
“但我不想。”青坊主道。
“什么?”般若呆住了,他抓住青坊主的那只手都收紧了起来。
“我说我不想走。”
般若倏地站起来,不可思议地盯着青坊主那张没表情的脸,生气地大吼着:“你疯了吗?那怨气有多厉害你没看见吗?一年前那点怨气就够我们两个受的,但是你看现在那个是我们能操控的么?那道士是我杀的,说什么也不会找到你头上,你是疯了还是傻了,你不去深山里念你的经,还想着跟我出去胡闹么?”
“那大概就是我疯了吧。”
般若望着青坊主,一时间无言以对。
他只好又一屁股坐下,望着匆匆而过的河水,里面映着他们俩的影子。
“你要是再跟着我,连菩萨都渡不了你了。”
“那就不用它渡了,这次,换你渡我。”
闲话:
经历了连续两周的疲惫,无数个通宵和不眠的暗夜,楼主终于从黑暗的考试周里爬出来了!
正好赶上阴阳师出活动,得好好肝一肝。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