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如此,将酒来。

【青般】不疯魔不成佛13

出尘的眉头皱了一下,从般若这边干脆地抽身。他从刚刚开始就感觉到的不安,仿佛此时都要由面前的这个侍卫证明了。

“说,怎么了?”

“府,府上……府上遭窃了,看守华宝鼎的兄弟们全死了,怕,怕是太岁也没了!”

“啪”,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侍卫脸上,周围的还在收拾的侍卫也纷纷侧目,瞥见出尘青黑色的脸色,又连忙把目光都收了回去。

“满口胡言……”出尘深吸了一口气,勉强又换回了平和的语气,“华宝鼎自有机关看守,铜墙铁壁,就算是门口的侍卫死了,别人也休想盗走。你是密室门口新来的看管侍卫吧,说说,到底怎么回事。”

“是……是,是在下太过慌张了。”侍卫半张脸肿着,却也不敢碰,此时只是一个劲的低头,回着话,“昨天傍晚交接班之后,老大看我是新来的,所以放我出去自由走动,我就去集市上买了点东西,送到了西郊我老母那里,接着就往回赶了。等我回来太阳也已经落山了,正好赶上交接班的时间,门口岗哨上没有人,我以为我来的太晚了,前面岗哨的兄弟有急事先走了,我没多想就接着守岗,可,可是……”

侍卫突然浑身发抖,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
出尘的耐心已到了极限,袖子一拂,一阵劲风打得侍卫直接趴倒在地。

“爬起来,接着说。”

侍卫脸上眼泪纵横,此刻更是粘上了灰尘,在脸上淌成了泥水,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滚起来,接着跪好,肩膀还是忍不住地抽动,开始哭喊道:“都死了,都,都死了……到换班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,休息室里也一个人没有,我站在门口不知道密室里面的情况,刚往里走了两步就看见一地的血。到处都是血,我叫老大的名字也没人应我,密室的门半开着,我推门进去,就,就……”

“好了。”出尘不耐烦地拂了拂袖子,故意放大声音让其他人都听见,“就算是人都死光了太岁也不会被盗走的,老鼠一样的废物,你当时怎么被选进来的?”

出尘扫视了一圈,侍从们纷纷地扭过头,接着做手头的事。

出尘道长的肉身必须要靠太岁维持着,九天一次的准时回府已经让这件事成为了不是秘密的秘密。对于出尘来说,太岁可以没有,但是他绝对不能忍受手下们对自己的权威有半点猜忌。他紧盯着侍卫们的脸,但凡有一个人露出了怀疑或不屑的表情,他都会在第一时间拉出来杀鸡儆猴。

“继续收拾东西。”出尘吩咐道。

出尘的仇敌不多,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自己府上密室杀人的,怕是只能是那个和尚,还是个疯了的和尚。

“哼,青坊主啊青坊主,你终究也只是个妖。”

 

般若从马车里探出头来,出尘正背对着自己,双手抱在胸前想着什么,他下了马车,唤了一声那个还跪在那里的侍卫。

“喂,你,过来。”

那个侍卫抬起头,又四处望了望,似乎是在确定叫的是自己,才站起来走到这个陌生的好看男孩面前。

般若从怀里掏出一个破布口袋,扔在了侍卫手里。

“从这边沿着小路走,第一个路口左拐,一路下山就能看见一个小村落。你腿脚麻利点不到一炷香就能到,去那给我买包芝麻糖。”

侍卫有些不解,他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个理直气壮地命令他的人,又小心地瞥了眼出尘。出尘听到了这边的动静,转过头来。

“这么快就会使唤我的人了?”出尘挑起了一边眉毛。

“你要是不让我使唤我就自己去买。”

“你要吃芝麻糖?”

“嗯,想吃很久了。”

“等回去,路上再买。”

“那要等很久,而且我最喜欢一边吃芝麻糖一边看戏了。”般若跳上了车辕,双腿交叠,手撑着下巴,“好戏就要开场了,没有零嘴怎么行?”

出尘冷哼一声。

“这场戏很快就能收场,你别眨眼,好好看着。”

 

青坊主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,他参禅的时候可以一动不动地坐三个月,滴水不进,粒米不食。他相信以静制动,也是一种博弈。

般若被关在小屋里的时候他一刻也没有出现,因为他要找到出尘的死穴。此刻出尘已经知道了密室被人攻破的消息,但是这还不够,他在等出尘崩溃,到时候再出现,才会有价值。

所以现在青坊主只是静坐,隐去了自己的所有气息,仿佛他就是一块磐石,就天生落在这密林里一般。他听着五十步之外出尘那边的动静,在等着最好的时机。

 

出尘不懂耐性是什么,自从他掌握了怨气,他每天都在和时间赛跑,跑得过时间,才能活下去,才能变得更强。

出尘相信华宝鼎不会被盗走,退一万步说,就算被盗走,只要青坊主出现,拿着宝鼎作为威胁,出尘就有机会再夺回来。不,不需要太岁了,青坊主的妖丹更好。

对,只要青坊主出现。

出尘原本对自己非常自信,以自己现在的能力和他的这些手下,青坊主一旦出现,就逃不过出尘的手心。可是这几日青坊主真的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,丝毫痕迹都没留,而出尘就像是一把绷紧了的弓箭,瞄准的却是空气。

青坊主很聪明,知道去攻击自己的死穴。可又能怎么样呢?不自量力的蝼蚁罢了。是吸引注意力的调虎离山计么,就算是又怎样,死在他手下的妖不计其数,还怕他一个不成?

“道长,东西都收拾好了,出发么?”

“嗯,出发。”

 

青坊主,就等你了。




然而青坊主并没有出现。

风吹过树林发出阵阵声响,飞鸟啼叫划过天际,流水潺潺,虫鸣聒噪,都全然寻不见青坊主的身影。

出尘此刻坐在车里,望着窗外出神,似乎只是在看风景,但是手指一直在下意识地敲着窗框,敲得般若心烦。

但是般若此刻并不想管他,反而乐见其成。他嘴角上勾着笑,靠在车厢另一面的窗户上,看着风景,吹着风。

马车在有条不紊地行进着,不紧不慢,仿佛在等着谁追上来,但是前后十里都没有一个人。随行的侍卫们整齐,有序,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,但是这种沉默渐渐地被一种恐惧所打破。

他们已经走了一个上午了,但却连这条山路的尽头都没有走到。

他们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,这条路,没有那么长。

 

刚开始只是少数几个侍卫用眼神交换着不解,直到最迟钝的人也感觉到事情不对头,沉默的车队里开始出现了一些再也压抑不了的躁动。

四处张望的眼神,焦虑的表情,不再稳健的脚步,大家彼此心照不宣。

遇到鬼打墙了。

一直在看风景的般若此时脸正冲着窗外,懒懒地说了句:“哎呀,这棵树看着好眼熟啊。好像刚刚也看到一棵差不多的树,一样长着这样弯过来的枝干,上面还有个喜鹊窝……”

“停车。”出尘终于出声了。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减速的车队终于彻底地停了下来,侍卫们没有多余的动作,但是出尘知道,他们都在等自己的一个交代。

“障眼法而已,街头卖艺的伎俩。”

出尘下了车,望了望四周。他理了一下衣衫,周围的侍卫都配合地向后退步,连带着把般若坐的马车也带到了一边,给出尘留下了一块圆形的场地,并都打开了随身所带的红油纸伞,遮在各人的面前。

之前的每一次都是这样的。出尘操控怨气,于是方圆百里生灵涂炭。

管他什么妖魔鬼怪,各种伎俩,都比不上怨气夺命来的干脆。

可是这次呢?

出尘连青坊主在哪都不能确定。他立在空地中央,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出手,只是立在那里。

撑着红油纸伞的侍卫身上不敢动,心里却泛起了嘀咕。

“怎么了,走不了了么?我还等着吃芝麻糖呢。”般若不高兴地瘪着嘴,一双赤足坐在车辕上晃着,仿佛全然感觉不到周围紧张压抑的气氛。

“不急,我若是走不了,所有人都走不了。”

出尘说着,慢慢地转身,般若只是一瞥,便已呆住了。

此时出尘的眸子已经变成了全黑色,黑色的烟气一股股地从眼底冒出来,黑色的触手从脑后爬到了他的面颊,原本白色的袍子渐渐地被腾起的黑烟笼罩,只留下一双漆黑的眸子带着金属般的光泽。出尘突然抬起双手,就如一只巨大的乌鸦打开了墨色的翅膀,把这天光都覆盖。

般若突然想起了那个尸横遍野的树林,想起了他亲手解决的阿金。他从车辕上跳下来,躲在油纸伞后面,唇角突然勾起了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。

黑色的怨气如同逃狱的亡徒,四处飞窜而去。带起了一股巨大的气流,卷着风沙落叶,往般若这边扑面而来,逼得人睁不开眼睛。天色突然暗得如同暴雨前的黄昏,黑色的怨气压得般若躲在红油纸伞后面,直抬不起来头。

这个出尘还是很给阿青面子的,般若想着,可惜这热脸,贴的是块冷石头。

等到怨气都放了出去,四周都渐渐恢复了平静。沙尘沉积,树叶轻晃,天色又亮了起来。

可是那颗眼熟的歪脖树还是歪脖树,喜鹊窝还是喜鹊窝。树上的喜鹊刚刚仿佛是被吓傻了,刚刚只是躲在窝后面紧紧地抓住枝干,现在连忙扑楞着翅子飞走了。

是了,怨气只对有修为的生灵起作用。什么妖啊,妖道啊,什么的。可树林还是树林,土路还是土路。

侍卫们纷纷放下手中的红油纸伞,端详着四周毫无变化的环境,他们已经不能在保持安定和有序,人头攒动之间透着一种急躁。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?

“好了,我们接着上路。”出尘发话了,侍卫们自然毫无意见,走起来总比干站着强。沉默地把马车拉到了正道上,出尘坐回了华丽的车厢,背却一直绷着,指节握得发白。

沉默,侍卫们还是一如既往沉默。

然而这样的沉默里早就已经掺杂了不信任、甚至是背叛的气息。

因为周围的景色,未曾变过一丝。也没人知道给他们布下这个阵的妖,到底是已经死了,还是远远在阵外看着他们的如蠢驴推磨般的乱转。

今天是第八日,如果再这死胡同上浪费时间,这马车上的主人便不是主人了。就算紧赶慢赶按时回了府,若是府上的太岁真的被盗走了,这个主人也活不过几天了。

无论早晚都是死,他们还没有忠诚到可以给这样半人半妖的怪物陪葬的程度,自然谁都希望早早脱身。

出尘知道自己手底下的这帮人在想什么。

出尘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死士,在他看来这些侍卫也只是想依仗自己的势力混碗饭吃的凡人,只不过是一些修为稍微高一点、身手稍微好一点的蝼蚁。但是现在!这些蝼蚁!这些蝼蚁居然会怀疑他的实力!

出尘一拳打到了马车上,发出“彭”的一声闷响。

车外的人自然都听到了,却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样,反而更像是印证了自己想的是对的。

出尘刚刚那一拳完全是下意识的,打完之后他便后悔了,只好顺力将般若拉近自己的面前,故意让般若跌坐在他面前,发出巨大的声响,来掩盖他刚刚的失态。

般若却也不气,只是借着巧劲,一个轻巧的反手便从出尘手中不着痕迹地溜了出来。般若坐在马车底板上,揉着自己刚刚撞到的膝盖,带着若有若无的笑,问道:“怎么了,着急了?”

出尘气急,拉起般若的衣领强迫般若看着自己,咬牙说道:“我不急,某些人不是急着要吃芝麻糖么?”

“嗯,我能不能吃上芝麻糖,就全依仗出尘道长的修为了。”

这句话说的声音不大不小,但却足以让马车外的人都听清楚,尤其是“修为”两字,突然之间让车外的侍卫们恍然大悟,这问题出在哪里。

全靠怨气堆起来的修为,就像全靠人参鹿茸喂起来的好身体,说到底,还是虚的。

出尘道长,高高在上的出尘道长,从待在山上连续七日蹲守没有收获开始,到现在走了整整半日还没有走出这山头,那靠怨气堆砌起来的形象已经悄然剥落、碎裂。

最后,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了。

他们又来到了那棵歪脖树底下,上面空荡荡地,挂着一个喜鹊巢。

侍卫们默契地逐渐放慢了脚步,直到那棵歪脖树下,直接停了下来。

 

没有用,他们还是没有走出去。

出尘道长的施法,失败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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